小時候去掃墓,看到爺爺的墳旁有另一塊綠地,上面寫著壽域二字。當時的我不懂
事,還傻傻的問爸媽什麼是壽域?他們總說小孩子不要亂說話。

爺爺的墳墓葬在高雄大樹的某座偏僻山郊,橫亙各種方位的墓陵爬滿了整座亂葬崗
,每次清明節總看得到上面刻著大陸各省籍的墓碑,有的墓很幸運,總是整潔而且綠意
盎然,有的墓則已經被雜草與垃圾堆淹沒,似乎無聲訴說著淒切。天線是最明顯的標的
,每每我們迷失在黃泥土與埤頭之間,靠的就是那座地標。

爺爺民國四十年左右,從海南島一路泅泳到台灣的故事固然傳奇,與孫兒素未謀面
的他,卻也離我們晚輩遙遠了些。

三年前的九月初,夏天還沒結束,岡山卻傳來奶奶過世的噩耗。

二伯伯如往常在早上七、八點下樓探望奶奶,前一天夜裡的燈都還亮著,奶奶卻俯
臥在地上,瘦削的身軀已經僵硬的失溫了,且因為尿失禁而一片溽濕。

菩薩說那天晚上奶奶的臉撞上床角,因為安眠藥已經逐漸發揮藥效,跌倒後掙扎著
無法站立。其實如果有人能及時的扶她一把,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她目擊著自己的死亡,如此孤獨,如此安靜孱弱。時間流逝的不著痕跡。

儘管在我的想像裡,能像奶奶這樣幾乎不受病痛折磨而離開人間,應該也說的上幸
福了吧。然而每每想起那樣獨自面臨死亡的無邊寂寞,要奶奶如何承受?

和奶奶的相處十分片段,但在印象中奶奶一直是溫柔的傳統女性,年紀輕輕就守寡
,獨立把四個兒子拉拔長大,對孫子孫女們也總是十分疼愛。

如果時間能重來,我們為人子女的,是不是能多盡點孝心?
然而長輩撒手人寰的時刻,儘管再多的孝心,任誰也不能不遺憾。

知道奶奶過世的那天,我還是照常赴約和學妹吃飯,一整晚心不在焉。學妹們說了
什麼我已經不記得了,只知道晚餐後我獨自走了好遠好遠,在西門町遇到一個迷路的孩
子,向我討了回家的車錢,當時我只是把錢包掏得一點不剩,通通給了小男孩。有時也
許把一切掏空了,把心也掏空了,盡情流淚的時候人才能真正心安吧。

喪禮的儀式十分冗長,法師頌詞喃喃。打開奶奶棺木,送奶奶最後一程的法事裡,
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她,被化上不自然的妝、穿著古人一般的壽衣,手腕戴上了滿滿的金
玉鐲子。家族尾隨著法師祝禱,一切那麼肅穆而情緒節制,直到大伯伯忍不住喊了一聲
「媽!」,又有誰忍得住悲痛?

頭七那天,媽媽夢見了奶奶,夢裡瘦削的臉頰豐潤了,蒼蒼白髮也如年輕時的烏黑
,奶奶提著籃子笑盈盈的到家裡來探望我們,雖然不發一語,但菜籃子裝了滿是熱騰騰
的餃子、三色蛋和滷牛肉,都是我們小時候返鄉吵著奶奶做的最愛的菜色。

奶奶過世後,有時我在心裡跟她說話,總是要奶奶在天之靈能保佑我們,讓爸媽的
相處能和睦,也祈求家人健康、考試順利。我卻忘了問,奶奶在某處過得好嗎?需不需
要什麼?

請安息吧,親愛的奶奶。
願您能隨著菩薩的腳步,順利通往極樂之地。

請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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